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一擊即中

關燈
一擊即中

朱雀繡簾在日影裏晃動著。

墨綠的軟綢子, 火紅的美麗的朱雀,高昂著頭,煽動著華麗的翅膀, 躍躍欲飛。

好像彰顯著她娘離開侯府的決心。

錦魚暗暗吸了一口氣, 很為她娘高興, 不由瞟了一眼臉早黑如鍋底的景陽侯, 輕聲道:“姨娘也是為了侯爺好。咱們吃罷。”

說著親手給景陽侯撿了一塊熏鴨,又給江淩夾了一塊,道:“不知道今兒這熏鴨是誰的手藝,你嘗嘗。”

旁邊晴煙道:“姨娘知道五姑奶奶今日回來,親手做的。”

景陽侯聽了冷哼了一聲, 並不動那熏鴨,自己夾了只紅紅的油燜大蝦。

錦魚:……。

想了想,也顧不得她爹會不會生氣, 給站在一旁的幽菊使了個眼色道:“你撿幾樣姨娘愛吃的送進去吧。”

幽菊這才用海棠盤端了幾只碗碟上前,匆匆撿了幾樣,便退進去了。

錦魚見她沒動那魚, 想了想, 也就罷了。想來這魚得她爹先動過, 才好拆。少吃一頓, 也沒什麽。

食不言, 寢不語, 三人默默埋頭吃飯。

一時飯畢, 坐著喝茶,錦魚便道:“時辰也不早了, 我們喝過這兩杯茶便去跟夫人告辭,這就回去了。”

景陽侯端著青花壓手杯沈吟著。

屋子裏漂浮著一種詭異的氣氛。

錦魚也找不出話說, 江淩在別人跟前從來都是個悶葫蘆。景陽侯也是個嚴肅的人。

錦魚實在坐不住,扶著椅扶手,剛站起身,卻聽景陽侯道:“本來當著姑爺的面,我也不想提。不過想來你回了家,也會跟他說的。倒不如當面說清楚了。你也勸勸你姨娘。在府裏住得好好的,非鬧騰著要回洛陽莊去。陳芝麻爛谷子的事,難不成一輩子放不下?女兒都嫁人了,就算瞧著女婿的臉面,也不能往莊子上去。不知道的,還當你姨娘在家又犯了什麽見不得人的罪過。在親家面上也不好看。”

這話來得始料未及。

錦魚怔住,半天說不出話來。

她爹這般講規矩愛臉面的人……竟然當著江淩的面讓她當說客。

不對,景陽侯是為了說服她娘,故意領著江淩進來的。

不知道為什麽,她心裏泛起一陣酸楚。

按理她該順著景陽侯的話說,兩面裝裝好人。

可是在陪伴著她娘的那十五年歲月裏,她看到了太多她娘的艱難不易惆悵哀怨。

還記得她有一年冬天,她娘病了,發著高燒,說自己不成了,問梅姨,若是我死了,他會不會為我流一滴淚。

梅姨只是抱著她一個勁地哭。

她那時才七八歲,並不知道她娘嘴裏的那個他是誰。

現在卻明白了。

就算如今她爹對她娘不錯,也不過短短數月,哪裏能夠彌補萬一?

她想了想,毅然道:“我倒也覺得姨娘回莊子上去更好。”

哐當一聲,地上多了幾塊碎青花,錦魚低頭,玉色的紗裙邊上濺得一點一點的灰色印子。

又聽得“砰”地一聲,景陽侯拍桌罵道:“你這叫什麽渾話?我還只當你是個明白人。不曾想,你竟也糊塗如此。”

錦魚眉眼一揚,正想辯解,江淩卻猛地擋在了她的身前,道:“岳父大人息怒。其實叫小婿看,也是送姨娘回莊子上去更好。”

景陽侯站起身來,氣得一把黑胡子都在抖,片刻之後,怒道:“她天天鬧著要回去,怕不是你們夫妻兩個在背後挑唆的?可真真是我的好女兒,好女婿,負恩昧良!”說著一甩袍袖,就要離開。

錦魚一怔,咬牙沖上前去,死命揪住他的衣袖,道:“父親,府裏也不缺人,若是覺得伺候您的人不夠,只管再挑幾個就是。何苦非要讓姨娘在府裏受罪!”

景陽侯腳步一頓,猛然回頭,雙眼怒睜,吼道:“受罪?受什麽罪?”說著狠狠一抽袖子,那薄薄的秋香色杭綢呲溜一聲,破了。

錦魚往後一仰,卻聽人叫了聲“小心”,下一瞬身後多了一堵墻。

錦魚靠在江淩的懷裏,眼圈一紅。

替她娘覺得委屈。半世夫妻,她爹卻是一點不懂她娘。

“你說,你說,受什麽罪?你們母女……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!受罪?當初你姨娘左一封信右一封信求著回來,我還當她終於知錯了,原來錯的是我!你們母女沒心沒肺……好……很好……滾,今日就滾,現在就滾!從今往後,再不許踏入景陽侯府一步。”說著腳步如雷霆般震震有聲沖了出去。

卻見一道墨綠色的身影追了過去,錦魚一驚,上前一把抓住秦氏。

這一攔阻,景陽侯的身影已經消失在紫竹齋通往望燕樓的月洞門裏。

秦氏急得直掉淚,道:“他要磋磨我也就罷了。怎麽竟遷怒到你跟姑爺身上?若是姑爺的差事因此丟了,可如何是好?”

錦魚卻目光熠熠,歡喜道:“娘,機不可失,失不再來。”

上回她見她爹跟許夫人吵架,最後就是一怒上頭,做出些有違本意的決定來。因此剛才才故意說了那些難聽的話來刺激他,不想竟真的一擊即中。

等他爹回過神來,老太太再出面強壓不許,再要離開卻怕是難上百倍。

幽菊三步並作兩步奔了過來,急勸道:“姨娘……再不走,怕……就來不及了。”

秦氏紅唇顫抖,泫然欲淚,似乎十分為難,可也不過猶豫了片刻,便頓頓腳,道:“好的,你進去拿了東西,我們……這就跟著五姑奶奶走。”

幽菊奔進內室,不過一眨眼的工夫,已經左右肩各背了一個大包袱出來。顯然是早收拾好了的。

晴煙雙手一張,姿態呆板得像個門神,道:“就算要走,也要先去回過夫人。”

錦魚瞥了她一眼,冷道:“相公,你跟幽菊陪著姨娘先走。我跟晴煙去見見夫人就來。”

晴煙遲疑片刻,沒有反對。

*****

不想到了古香堂,卻見明晃晃的秋陽下,院子裏竟站了七八個婆子丫頭,都甚是面熟。

她正不明所以,晴煙卻拉住其中一個紅黃臉皮的婆子問:“四姑奶奶回來了?在裏頭?”

那紅黃臉皮的婆子瞥了錦魚一眼,正要回話,就聽得裏頭有人尖聲罵道:“這也欺人太甚了,走,娘帶你去跟她們評評理去!”

卻又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泣,半天有人哽咽道:“若是叫她們知道我回家告狀,日後還不知道怎麽磋磨我呢!”

雖不真切,可錦魚倒還認得,果然是錦心的聲音。

“那難道就叫他們白欺負了不成?不過是幾個通房丫頭!體面的人家,成親前就早早打發嫁了出去,哪裏還會留下來給你添堵?如今你都跟他們提出來了,還舍不得打發了,真當咱們景陽侯府好欺負不成?這事不能就這樣算了!”

“娘……”

錦心哭得很是淒慘。

原來錦心真的過得不好呀。

錦魚站在原地有些呆滯。不想就叫人推了一把,她毫無防備,一個趔趄,旁邊晴煙不但手快,扶了她一把,還回手也推得那婆子一個趔趄,原是那黃紅臉皮的婆子,勉強站住身子,陪笑道:“五姑奶奶有什麽話,改日再來吧!”

錦魚也懶得計較她的失禮,巴不得地拖了晴煙就想走。

晴煙的腳下卻生了根一樣。她本身力氣不小,可晴煙竟跟長在地上的木樁子一般紋絲不動。

錦魚無奈,只好勸道:“夫人這會子哪有工夫管別的事?先讓我娘到莊子上去冷靜冷靜,想到府裏的好處,說不定就回心轉意了……”

她猜晴煙也是了解她爹的脾氣,知道她爹一時說出那樣的話來,沒準這會兒就後悔了。所以想讓許夫人攔一攔,沒準景陽侯就反悔了。

想想晴煙本是景陽侯的心腹,怎麽肯跟她娘到莊上去?又補充道:“你便留在府裏替姨娘看屋子吧。”

晴煙卻仍不為所動,錦魚正著急,就聽腳步雜沓,有人喊“夫人出來了。”

她下意識地忙往晴煙身後一藏。這種情況下,錦心要是看見她,不知道又會發什麽瘋。

晴煙似乎也有些意外,往前一站,將她護在了身後。

就聽得人聲雜亂,氣勢洶洶,一窩蜂似地,十來人五顏六色地從她們前面過去了。

錦魚不由大感慶幸。

又有些好奇,不知道許夫人這樣沖到敬國公府去,會發生什麽事情?

不過再好奇也沒有秦氏的事重要,當下趁亂便扯著晴煙退了出來。

府裏亂糟糟的,也沒人管她們。

出了景陽侯府,她與江淩便一路護著秦氏去了洛陽莊,見了梅姨,自然免不了一番痛哭流涕,訴說曲折。

錦魚自從離開洛陽莊,算算也有一年多了,還是頭一回回來,本就不想走,又見天色已經晚了,便跟江淩商量,索性就在洛陽莊住下了。

第二日一早,錦魚便特意起了個大早,去看了看她的花兒,吃過早飯,這才跟江淩回城。

九月初的天氣,正是秋高氣爽,坐在馬車裏十分愜意,錦魚不免有些睏倦,半瞇著眼,睡了一會兒,猛地想起一事。

為了她娘,她算是徹底得罪了景陽侯。

江淩在戶部的好日子,不知道是不是到頭了?

她只顧著救她娘出景陽侯府,倒忘了江淩的前途。

這樣一想,不覺睏意全消,見回城還有一段路途,便忍不住掀了簾子往外頭張望。

外頭正是秋黃葉落地季節,道邊的楓樹、松樹、槭樹、白楊樹、堆出斑斕的黃白綠青紅紫,慢慢地移動著,像一道徐徐展開的畫卷,畫卷上的美少年,穿著素藍織錦緞的箭袖,系著玉色雪緞披風,坐下棗紅馬,與這卷不完的畫兒一樣,就展開在她的馬車邊。

她也不出聲,就把秀氣的下頜擱在窗子下框上,任由透明的秋風爽朗地輕拂她額前的碎發。

她的郎君可真好看。而且應該也沒生氣吧,他還是騎馬走到她的馬車邊。

可惜張了不過片刻,江淩便發現了,偏過頭來問:“娘子有事麽?”

錦魚翹了翹嘴角,問:“相公想不想進來坐坐?”

豆綠便知趣地掀了簾子出來,坐在車轅上。

錦魚等江淩進來坐穩當了,便主動伸出手去,拉住了他的手,小心翼翼地問:“相公,我為了我娘,得罪了我爹,你怪不怪我?生不生氣?”

江家娶她,本是想攀附景陽侯。

她們母女這樣一鬧,與景陽侯決裂了,江家的盤算也就落了空。

她倒不在乎日後江家怎麽看她,可她與江淩到底是不同的,若是江淩也怪她,她定是會難過的。

都說是出嫁從夫,可她心裏,還是她娘更重要,也不知道江淩會怎麽想?

正忐忑,手卻被反握住了。

江淩眉眼迤邐,半挑著眼尾看她:“我怪你,我生氣,娘子打算怎麽做?”

錦魚見他這模樣分明是沒生氣,不由歡喜起來,眨眨眼道:“任你打,任你罰。”

江淩抿緊嘴角,緩緩搖搖頭,表示不接受。

錦魚便把小腦袋往他身邊湊了湊,一時想到昨日錦心為了通房糟心的事,便故意道:“那我的丫頭任你選?”

江淩卻鼓鼓腮,氣乎乎瞪了她一眼。

錦魚只好纏住他的胳膊,擰著腰耍賴道:“我笨,我不知道,夫君告訴我嘛!”

一語未畢,唇上卻落下了輕柔一吻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